阿莲Lotu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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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露中】第三年


        雨连着下,整个城市都是灰的。天是灰的,路是灰的,映着人脸和霓虹灯的积水是灰的,教堂的屋顶是灰的,80年代末建的老楼是灰的。鸽子洞一般灰的门和窗紧掩着。
        雨水从王耀的领子往里灌,他的鞋子和袜子都湿了,错过了上一班公交车。他换乘了两次回到家,黑色的电线在他头顶交织,王耀拖着脚步,泥泞跟了他一路。
       雨下的更大了,疯狂地冲洗整个世界,所有的喜悲全都混合在水里,转成一个漩涡。
       王耀从包里摸出一串钥匙,他把钥匙举到眼前认出正确的那个,端着肩膀把颤动的钥匙对准锁孔。王耀打开了门,他的外套都湿了,他把外套脱下来,和携着雨水的黑伞一起扔到地上。他走时忘了关灯,也忘了关窗,日夜连续播放着的电视外壳发烫,雨水从窗户打进房间落在地板上。
        八月的天是冷的,王耀抱紧了肩膀,他从心脏到指尖都在发抖。他从一片狼藉的茶几上翻找空调的遥控器。带有干涸咖啡渍的水杯,卷边的书,咖啡粉末,和压缩饼干的包装袋全都掉到地上,水杯碎了,一地碎片。他没找到空调遥控器,只能愤怒的捶向茶几。
        雨下个不停,他太冷了,他的脑子好像要结冻了,已经好几天不出太阳了。
        他的胃抖得最厉害,他的血液里有太多的咖啡因。最终他活过了昨天的夜晚,对着满屏的雪花,在清晨倒在沙发上,拥着毛毯和杂物入眠。
        刚才王耀去买酒了,他在这鬼天气里走了好几条街,裹着雨水的冷气呛得他鼻腔泛腥气。路边有衰败的白花,终年在汽车的尾气中生长。
        他真的太冷了,骨骼锋利的脚生了冻疮。他匆匆忙忙的走,踩到水坑里也毫无反应。
        他回家了,拎了两瓶烈酒。他在发了一通脾气以后才想起刚买来的燃料,如沙漠中将死之人忽然发现一汪甘泉,立即把酒启开往嘴里灌。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他在回家路上的教堂里躲雨,雨下得比往常还要大,教堂斑斓的窗户在灰色的雨中透出暖黄色的光。他推开教堂虚掩的黑色铁门,看守的老妇人探了探头又继续窝在椅子里兀自打盹。他坐在铺着薄绒的长椅上。这是上个世纪初建的教堂,逃难到中国北方小城的欧洲人为了这座教堂花光了积蓄。而王耀不需要道歉和救赎,他只是对着精致的壁画和歇息的管风琴静坐,在这座建筑物里躲雨。
        突然教堂的门开了,就像奇迹一样,王耀看到了伊万·布拉金斯基。他低下一头金发,发尾结着水珠。他也看到了王耀,抬起头像小孩子一样裂嘴一笑。
      “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王耀问。
       “你怎么会来这里?”伊万抖了抖头上的水,大步走到王耀身边,紧紧挨着他坐下。
      “我以为你会晚点再回来。”王耀对上那双闪烁的紫眼睛,他伸手拨了拨粘在伊万额上的湿发。
        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。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这是他们相遇的第三年。
 
      “我他妈鞋都湿了。”王耀把脚抬起来。“不知道雨啥时候才能停。”
         伊万把他两只细细的脚腕捉起来,把王耀的鞋子脱掉。他慌忙躲雨时踩进水坑,袜子都湿透了。
       “诶,不行。”王耀的脚蹬了蹬。“这可是人家的教堂,也太不礼貌了。”
         伊万看看他,单膝在王耀身前跪下。他把王耀的袜子脱下来,露出一双秀气的脚。他把这双脚藏进大衣,贴在胸口。
         王耀看着伊万,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暖和了,教堂暖黄色的灯光是七月当头的阳光,他甚至燥热起来。伊万用手摩挲他裸露的脚踝,他的脚趾在紧贴着的伊万的衬衣上滑动。
        雨好像下小了,王耀听不到雨声了。他偷偷望了望看守室的老人正睡得很熟,王耀身子向前倾,吻上面前伊万的额头,耳尖发热。
       伊万单膝跪在王耀的面前。教堂礼台旁的烛火梦幻般的晃动。伊万的眼睛里一层好像喝醉了似的温柔的雾,
       “小耀。”他轻轻的说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愿意嫁给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 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。
        酒太烈了。王耀干裂的嘴唇火辣辣的疼痛,从裂口往外渗血。他倒在沙发上大口的喘息,火热的酒精让他涕泗横流。
        王耀的脑子好像泡在高浓度的酒精里。他不断的咳嗽,用手扼住自己的喉咙。他的胃灼伤一样的疼痛。
        冷,但他还是冷。
        他打开衣柜,里面有两件并排挂的大衣。他拿出一件裹在身上。这件大衣对于他来说太大了,他像一只困兽蜷缩在大衣里。
        雨水打在窗子上,还没来得及归巢的鸽子沉沉的飞着。

        雨下小了。
        “暖和了吗?”伊万问。
        王耀点点头。
       他站起来,揉了揉膝盖。
       “可你的鞋子还湿着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没事。就几步路。”王耀把脚重新塞进鞋里,终归没有那么冷了。
         他们一起站在教堂的屋檐下。雨已经很小了。
         伊万突然打横把王耀抱起来,王耀还没回神就已经被抱在怀里。伊万的大衣没系扣子,他像偷偷抱小猫上地铁一样把王耀藏在大衣里。
        “混蛋,把我放下来。”王耀笑骂着抬手捶伊万的肩膀。
         “不。”伊万冲王耀眨了眨眼睛,咧嘴一笑。他一边大笑一边跑进雨里,喝醉了酒一样。
        伊万在雨里打横抱着王耀往家跑,他哈哈的大笑,踩在水坑里,一路上靴子溅得都是泥点。王耀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,他把脸藏进伊万的大衣,头靠在伊万的身上,沉醉在甜蜜的颠簸里。
        一直到家门口伊万也没把王耀放下了,王耀伸手去摸出来伊万大衣口袋里的钥匙。他们急急忙忙的闯进家门,把被打湿的衣服全都胡乱扔在进门后的小门廊。
        一切都甜美得不真实,让人沉溺到底,深陷其中。
       和伊万一同度过的时光好像一段悠长的梦境。

        酒精开始起作用,王耀的意识变得不清醒。他躺在沙发上,垂着一只手。
        王耀回家时门没关严,门被推开了。是林晓梅。她放心不下哥哥,从南边急匆匆地赶过来,顶着两轮青黑的黑眼圈。
        “哥哥!”她带着哭腔。林晓梅快步走到王耀身边,她跪坐在沙发旁,有手捧起王耀的脸,眼泪一下子流出来。
        王耀的眼睛陷在眼窝里,眼珠好像两个乌色的玻璃球噙在水里。他面如死灰,整张脸唯有出了血的嘴唇鲜红得扎眼。
        “对不起,晓梅。”他呓语般地喃喃,伸手擦去妹妹的眼泪。“我让你担心了。”
         “哥哥,整整过去三年了。”林晓梅抓住王耀的手。她的指尖冰凉,浑身都在颤抖。
       “你还是没忘,你平常明明不是这样,就是在今天,只是在今天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她啜泣得更厉害。
       “你……根本就忘不了。这整整一年,你全都等着……全都等着今天!”
       “你可以哭,你可以来找我,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她握住王耀消瘦得吓人的肩膀,扑到哥哥的身上呜咽。
        王耀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,他嘶哑着嗓子说:“这是我自己的事,晓梅。我不会麻烦你。”
        他望向窗外灰色的天地,喉咙蠕动。
       “再给我些时间吧。我怎么可能轻易忘了呢……不要担心我,我是有分寸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林晓梅紧紧抱着王耀,瞄见了端正立在茶几一堆杂物里的相框。相框上的两个人笑靥灿烂,紧紧依偎在一起,那是世上最甜蜜的一对恋人。
        她更加泣不成声。
 
       晚上王耀被强迫睡在床上,屋里屋外一片狼藉都被妹妹打扫干净了。他直愣愣的望着天花板,眼球干涸,他流不出一滴眼泪。 
       那一天他们从风景区坐公交车回家,已经是末班车了,只有他们坐在车的最后一排。他们像小孩子一样打闹,压着嗓子里的笑浅浅亲吻,暖橙色的路灯映在他们脸上,他们彼此映在对方的眼里。
        他们一起翻看手机里的照片。王耀指着其中一张说:“这张照得最好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小耀笑得真可爱。”伊万说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看你笑得好像一个小傻子。”
         说着王耀揪住伊万的围巾,用力亲吻他的脸颊。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 王耀的眼睛开始湿润了。他的手指死死抓着床单,牙齿咬着疼痛到麻木的下嘴唇。
        在凌晨十二点,雨停了。天空被雨洗得干净,繁星伴明月。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那一天他们一同躺在床上,在一个雨夜,一同对着天花板无眠。
          “等我们结婚的时候,不用邀请太多的人……”
         “就在家旁边那个教堂就好,总归比酒店要便宜……”
         “我们得准备好蛋糕,请帖,香槟,主持人,戒指……”
          “还有证婚人,也需要吧。”
          “还有誓词,誓词怎么说来着?”

         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,无论健康还是疾病, 我发誓我将永远爱着你。
        
 
       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。
  
          _ end _
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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